緬甸短宣的個人體會(一)

緬甸這個超過八成人口信奉佛教的國家,通常都是通過國際新聞而出現在我們視野之中。大約三年前,緬甸軍政府發動政變,推翻民選政府,引發全國示威,後來示威逐漸升級為不同部族的反抗軍與軍政府之間的內戰,並在最近半年至一年間變得越發激烈,使許多戰爭區域的國民淪為流離失所的難民。

亦是因此,隨著短宣隊一行踏進緬甸國土,我發現,自己進入了一個陌生得相當震撼的世界。先不說乘車沿途所見、民生上的颓靡與低迷(連潑水節這一年一度全國最熱鬧的盛事,也只剩小孩與一小撮人在零星地潑水);在探訪其中一個難民家庭、聆聽他們分享其經歷時,我驀然發現,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實在太幸福,以致從根本上就缺乏共鳴的材料去明白、去同理(empathize)他們的經歷。

這個家庭的遭遇是這樣的︰因為被政府軍追捕,本來耕田務農、自給自足的他們一家,被逼從北方走難,在一夜間失去一切家業與家當,來到人生路不熟的中部,過程中一個兒子/ 孫子死了,另一個兒子失去了聯絡的途徑,只剩下兩母子和阿姨共三人(「家破人亡」這四個字,第一次以現實的形式出現在我眼前)。在沒有工作、沒有親友的情況下,兩個女仕只能艱辛地在屋前那塊「一米乘兩米的爛地」種點菜,「接近無用」地勉強幫補一下生計。惟一的男丁、母親的大兒子,積極地在社區尋找工作,很不容易找到一個搬運木材的勞動,算是能攢點錢支持生活;卻因為沒有人教他「搬運木材的正確手勢」,以致工作時不慎被木頭於拇指處劃出了一道長長的、深得見骨的傷口。作為軍政府追捕名單上的一員,大兒子不能去醫院求醫;生活拮据的他們,既沒有錢去私家診所,也不能長期購買消炎藥物;沒有可靠的親友網絡,他們也不知道怎樣尋求幫助。在一無所有之中,只有工作伙伴所給的一支優碘(Iodine)消毒液。結果到我們探訪他們時,大兒子的傷口在發炎中已經開始腐爛,不僅不能再工作,傷勢會否惡化、細菌感染等等仍是未知之數。

作為探訪他們的其中一人,過程中我有數次都陷入「默然無語」之中(幸好一同去探訪的拍檔相當有經驗,多次「救場」,替我延續對話)。不是因為彼此第一次見面而緊張、尷尬,而是對方的經歷沈重艱難得超越了我能明白與體會的程度,以致我根本不知怎麼繼續關心對方、怎麼問下去;連說一兩句安慰的說話,「希望情況可以__ __ __ __,讓你們好過一點啦」,也做不到,因為越聆聽他們的處境,就越理解現實中真的沒甚麼實際存在的希望,是他們可以去期盼、可以去想望的(即使國家能即時停戰,社會回復正常運作,他們失去的,也回不來了;除非「回到過去」,但那是不可能的)。

短宣,導引我進入了一個「頭腦體會不能、內心理解不了」的陌生世界;渺少如我,被面前那份真實存在的不熟悉所震撼,並洞見自己的無力與無能、發現自身的無知與狹隘。然後,在絞盡腦汁也疏理不了一個「然後」出來時,只能「比D掙扎」,努力繼續睜開雙眼、凝視對方那真實而痛苦的面孔,而非選擇打開手機、藉轉移視線去減輕內心的無力感。這是我短宣的第一堂課。